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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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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1章

數日後,各大門派的掌門帶著弟子再次聚集在青城山下。林釧提前和唐裁玉、苦竹大師在這裏等待。傍晚探子來報信,說玄天無極派的人到了,在附近的客棧落腳。

唐裁玉聽到玄天無極派這幾個字,臉色還是有些陰沈。林釧道:“他們把薛成瑞帶來了?”

探子道:“我看一人長得有些像血衣門的門主,但不敢靠的太近,怕被發現了。”

林釧道:“還有什麽人?”

探子道:“都是些奇形怪狀的妖魔。哦對了,還有個小女孩兒,身邊跟著個黑衣人。那人戴著鬥笠,像是保護她的。”

林釧微一皺眉,心道:“小玉也來了?馭風怎麽這麽不妥帖,居然把孩子也帶過來了。”

唐裁玉道:“還有其他事麽?”

探子道:“沒了。”

唐裁玉道:“再去盯著他們……算了,我親自去一趟。”

雖然有蜀山掌門的親筆信為證,又有苦竹大師出面調停,很多東西他還是要親自去確認,仇怨也好誤會也罷,他們之間終歸要有個結果。

林釧不太放心,道:“我和你一起去吧。”

唐裁玉淡淡道:“你去做什麽,怕我跟他打架麽。”

林釧道:“師兄是有分寸的人,我知道你不會沖動。但是……”

唐裁玉道:“但還是不放心,我明白。不過我想你也不方便跟他走的太近,還是暫時避嫌罷。”

他轉頭看向苦竹大師,道:“師父可願意跟弟子去走一趟?”

苦竹大師面容慈和,道:“可以。”

唐裁玉道了一聲多謝,對林釧道:“早些回去休息,養足精神以備明日。”

有苦竹大師陪著,林釧便放了心。她點了點頭,目送他們二人離去。

她穿過竹林,往自己的住處去。落霞別院的竹林小路曲曲折折,她緩步走過一個小彎道,忽然聽見身後沙沙作響。

她回過頭去,見不遠處的竹葉叢裏露出一個小揪揪。而再遠一些的地方,露出了一個鬥笠的尖頂。

林釧停住了腳步,看著那邊一高一矮的兩人。矮小的那人意識到會暴露,伸手拽了另一人一下,示意他蹲矮一點。

那人便紮了個馬步,鬥笠雖然藏起來了,兩條長腿卻露了出來。

林釧走過去,道:“出來。”

竹葉動了動,裏頭的人不情願地探出頭來,卻是小玉和她的啞師父。

林釧跟她四目相對,有點無可奈何,又驚訝於她的能耐。連落霞別院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來,這小丫頭的輕功著實了得。

小玉望著她,一時間有些猶豫。她聽說林釧已經恢覆了記憶,卻又念著她對自己的溫柔,舍不得就這麽被她當做陌路人。

她囁嚅了半天,小聲叫道:“娘……我想你了。”

林釧聽她這麽喊自己,像小貓似的,又乖又可憐,心微微一顫。她摸了摸小玉的腦袋,說:“好孩子,你怎麽過來了?”

小玉見她沒討厭自己,心裏一輕,道:“我聽說這裏有熱鬧瞧,就求爹帶我過來看看。”

夕陽西下,黑衣人靜靜地站在竹林小徑旁。林釧忽然想起,從前他也經常這樣站在庭院裏,等待自己梳妝。

她走到近前,見一片竹葉落在他肩頭,幫他摘了下來。風把他的紗吹得微微浮動,她看到他的面容,心中還是有些傷感。

小玉說:“娘,爹就在附近的客棧住,你要去看他麽?”

林釧說:“娘有些事忙,先不去了。你早點回去,好好跟著門派的人,別亂跑。”

小玉答應了。林釧猶豫了一下,又說:“這些年裏,你爹對你啞師父怎麽樣?”

小玉想了想,說:“挺好的,啞師父怕熱,爹專門給他鑿了一張寒玉床,從海上運到中原來。有時候爹爹生氣了,不給他穿鞋。不過爹就是嘴上說的兇,其實沒怎麽欺負過他。反正我總和啞師父在一起,他保護我,我也保護他。”

林釧點頭,稍微放下了心。這時候青鸞往這邊走來,遠遠喊道:“小姐,你回來了麽?”

小玉不想被別人看到,立刻閃身躲到竹林裏,小聲道:“我走啦,娘,明天見。”

林釧道:“明天危險,你不準來。”

小玉沖她吐了吐舌頭,也不知聽沒聽進去。她扯了黑衣人一下,快步離開了。

青鸞走過來,道:“剛才這邊有人麽?”

林釧道:“有個過路的。你找我做什麽?”

青鸞便笑了,挽了她的手一起往回走,一邊說:“你這段時間不好好吃飯,人都瘦了一大圈。我借小廚房做了幾道菜,還燉了滋補的湯,等著你呢。”

晚飯很豐盛,可惜林釧沒什麽胃口,隨便吃了一點便擱下了筷子。

青鸞以為她是為了明天的大會而焦慮,勸道:“多少吃一點吧,起碼把湯喝了。”

林釧道:“吃不下,屋裏氣悶,我出去走走。”

她緩步出了門,想著方才見到孟懷昔的情形,有些惆悵,不覺間走到了他待過的竹林小徑。

微涼的月光照在她身上,帶來迷離和虛無的氣氛,四周靜的讓她迷惘。

一人從竹林小徑的盡頭經過,卻是苦竹大師回來了。她揚聲道:“師尊,請留步。”

苦竹大師走到近前,道:“怎麽了?”

林釧道:“你們見過馭風了麽,他怎麽說?”

苦竹大師道:“裁玉跟他談了一會兒,把事情都說清楚了。馭風還讓我們見了薛成瑞一面,說了幾句話,我們便回來了。”

林釧松了口氣,道:“那就好。”

苦竹大師道:“裁玉已經想明白了,不必擔心他。不過……為師看你似乎也有心事。”

往前走幾步有個石桌,上頭刻著一方棋盤,上頭散落著幾枚棋子。苦竹大師在桌旁坐下,道:“有什麽解不開的結,跟為師說說罷。”

林釧隨手拿起一顆棋,想要破解棋局。她端詳了片刻,見白子兇險,要破解實在勞心費力,便把棋子放下了。

她道:“弟子最近念頭紛雜,難以專註於修煉,不知如何能夠靜心。”

苦竹大師平和道:“情多則墮,想多則升。情因五蘊而生,若能照見五蘊皆空,自然能以想勝情,獲得平靜。”

林釧輕輕搖頭,道:“弟子……做不到。我已被紅塵浸染,俗務纏身,而且欠了太多冤孽,很難做到以想勝情。”

苦竹大師微微一笑,道:“那也無妨。情想參半,則生人間。既然身在紅塵,就難免受到侵擾,學會與之相處,也是一種修行。”

他看出她心緒覆雜,又道:“除了修行之外,你還有別的煩惱?”

林釧想起白天與孟懷昔相見的情形,心裏就生出一種疼痛的感覺。除此之外,還有對馭風的擔憂。

明天就要開除魔大會了,正派對魔道一向頗有偏見,不知這道檻他能不能安然邁過去。

越是在這時候,她反而越想面對自己的內心。她逃避了這麽久,若是再不面對,怕這輩子都沒機會面對了。

她沈吟良久,開口道:“弟子不知道為什麽,一顆心要硬生生地分成兩半。我不是那種猶豫不決的人,可我的確……對他們都割舍不下。”

她是孟懷昔的未亡人,一身的尊榮都是他給予的。他們是世俗眼中的一雙璧人,又有共育子女的紐帶。他仿佛生來就該擁有她,她也該為他心如止水。

可這一切都抵不過本心二字,她仿佛被命運牽引,一直跟程嘯糾纏不清。

苦竹大師知道他們之間的糾葛。世間癡男怨女,為情所困的太多,只是當局者看不破迷障罷了。他淡淡道:“都是孽緣,看開了,自然就放下了。”

雖然知道繁覆種種,只不過是一場雲煙,但她身在其中,實在難以超脫。

林釧啞聲道:“我不明白,為什麽我要承受這些。縱使一心一意,也無法與心儀之人始終。”

苦竹大師嘆了口氣,道:“一飲一啄,莫非前定……程嘯出生的時候總是啼哭,招搖被他吵得煩惱,隨手給他起了一課,結果得了個坎卦,變卦水天需。斷他一生顛沛流離,又說他來的早了,命裏等的人還沒來,因而啼哭不止。我當時覺得蹊蹺,便用靈力觀想,瞧見了一些東西。”

林釧道:“看到了什麽?”

苦竹大師道:“我把觀想之力借與你,你自己看罷。”

他攤開手,掌中生出一團白色的薄霧,霧裏現出了一片山林。一個女子背著竹簍,手中拿著鐮刀,正在采藥。那女子與林釧生的有幾分相似,卻貧窮瘦弱,若非如此,她也不會冒著危險獨自來深山裏采藥。

忽然山林中傳來一陣狼嚎,幾頭狼發現了她,朝她撲了過來。女子逃跑不及,拿著鐮刀揮砍,慌亂中砍死了一頭狼,其它幾頭狼卻一擁而上,咬斷了她的喉嚨。

女子的屍身被啃的不成樣子,曝於荒野。幾天後,有個趕考的書生與一位獵戶結伴而行,經過此處。書生發現了女子的屍骨,十分同情,停下來為她收斂了遺骨葬下。

那獵戶也可憐這女子,去幫她殺死了群狼,報了仇。

白霧散去,女子的一點執念不散,生出了他們之間的緣起。

她漸漸明白了,那個書生是孟懷昔,獵戶則是程嘯。

她要報埋骨之恩,所以身體歸孟懷昔。而程嘯為她報了仇,所以她的心歸屬於他。

她沈默下來,如果自己經歷的一切糾葛,都是冥冥之中早已註定的。那麽那些深刻的痛苦也是虛無麽,愛呢?

那確實是存在過的,就算現在也依然折磨著她的心。

苦竹大師知道她需要時間來接受這一切,或者超脫,又或者依舊陷在其中。他說:“你大婚之前,我給你的那本經書還在麽?”

林釧想起了那本楞嚴經,微一點頭。她曾經反覆誦讀,那本書至今也放在書案上。

苦竹大師道:“若心念亂時,想想書中章句,自然能恢覆平靜。”

他起身道:“不早了,你回去吧。”

苦竹大師轉身離去。林釧依舊在坐在月下,想著從前的無數個日夜。為了尋求解脫,她曾經徹夜誦讀經書,為自己找一個庇護所。

她忽而憶起了那段反覆誦讀的經文——

汝負我命,我還汝債,以是因緣,經百千劫,常在生死。

汝愛我心,我憐汝色,以是因緣,經百千劫,常在纏縛。

到頭來她執著的一切都是虛無,愛與糾纏不過是早已註定的一場因果。

她心頭一顫,眼淚滴落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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